二樓主座,簾幕后笑語喧嘩,奉承之辭不絕于耳。
杜珂胸中窒悶,撩簾而出,獨(dú)自倚欄望向樓下,當(dāng)目光掃過紛亂人影,倏地一定。
只見堂中一名眉眼清秀的綠衫少年,身姿神似他的幼女杜若煙。她腕子卻是被一青年牢牢扣著,二人疾步穿行,直往樓梯方向而來。更叫他心驚的是,長子杜若璞竟緊隨其后,面色冷凝。
一瞬間,杜珂呼吸一滯——那必是煙兒!她身旁的青年,應(yīng)是徐子文那小子。
一股熱流驀地撞進(jìn)心口,她竟闖入此等龍蛇混雜之地,只怕是尋他而來。
杜珂又驚又急,指尖不自覺掐入木欄,一時(shí)之間進(jìn)退兩難。追上去,宴席未散,恐惹人注目;不追,又怎放心得下?
正是念頭翻涌,心亂如麻,身后忽傳來低笑:“韞之怎獨(dú)立此處?席間無你,索然得很?!?
杜珂強(qiáng)自斂神,回首見是孫懷瑾,只淡淡道:“里頭氣悶,出來透一透。子瞻可知,這宴幾時(shí)能散?”
“我看那位侯老爺似有要事,怕是快了?!睂O懷瑾目光含笑。
話音才落,便見那位“侯老爺”在一眾隨護(hù)的簇?fù)硐滦觳阶邅怼?
那人年歲與杜珂相仿,面容白凈,唇角似含笑意,神色卻陰晴不定。玄色暗紋錦袍收斂不張,雖作商賈打扮,周身氣度卻隱然壓人。左右隨行者皆身形健碩,目光冷銳,悄無聲息隔開閑雜,氣息森然,絕非尋常家丁。
侯老爺行至二人跟前,微微頷首:“韞之兄,子瞻兄,恕鄙人俗務(wù)纏身,須得先行一步?!彼Z調(diào)和緩,卻自帶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聽聞拈花宴最后一出‘好戲’不同尋常,二位若有興致,不妨一觀。待來日京師再會(huì),再與二位把盞言歡?!?
說罷拱手一禮,便在眾人的護(hù)衛(wèi)下朝后門行去。
杜珂默然目送,脊背微微繃緊。
孫懷瑾見來人身影消失在廊角,便也向杜珂拱手:“既如此,我亦覺乏倦,不如同行歸去?還是說……韞之你想留下看看那‘壓軸大戲’?”
杜珂按了按太陽穴,神色略顯疲乏:“子瞻先行一步罷。方才席間多飲了幾杯,此刻頭疼得厲害,待歇息片刻、緩過酒勁便走。”
孫懷瑾聞言也不多勸,只點(diǎn)頭道:“那你好生歇著,莫再貪杯。告辭。”
他轉(zhuǎn)身步入樓道,腳步聲漸遠(yuǎn)。
廊外夜色沉沉,樓內(nèi)喧囂未止。杜珂獨(dú)立原地,目光卻已悄然轉(zhuǎn)向方才杜若煙消失的方向。
牡丹樓后廳,司儀話音甫落,滿座皆寂。
那“以真貌論風(fēng)流”的規(guī)則已是驚世駭俗,未待眾人消化,數(shù)名侍女已魚貫而入,每人皆手捧一套嶄新的絳紫絹衫,款款立于各位賓客身側(cè)。
“還請(qǐng)諸位貴客,”司儀的聲音再度響起,打破了沉寂,“隨侍女入后室沐浴更衣。牡丹仙子素來愛潔,不容纖塵?!?
徐子文側(cè)身,低聲湊近杜若璞耳畔:“若璞兄,這……這成何體統(tǒng)!我們是走是留?”
杜若璞眉頭緊鎖,正欲示意撤離,忽聽席間一名男子猛地站起,高聲喝道:“荒唐!我退出!此等穢亂之事,實(shí)乃有辱斯文!”
后廳一時(shí)寂然,眾目齊聚。
司儀依舊笑容不改,拱手而答:“貴客欲退,自無不可。只需知悉兩件事:其一,入宴所付金銀,恕不退還;其二,離去前,需向門房龜公報(bào)上姓名籍貫,立字畫押,聲明自此絕口不提今夜所見所聞,落子……無悔?!?
他言辭柔緩,卻字字透著冷硬:“若還有哪位想走,此刻便是最后時(shí)機(jī)。”
那原本義憤填膺的男子頓時(shí)語塞,僵在原地。滿場(chǎng)靜默中,忽有輕佻之聲插入:“那位兄臺(tái)如此激動(dòng),莫不是身上有何難言之隱,怕露了相?嗐,戴著面具呢,除了身下那屌樣,誰又認(rèn)得出你?”
廳內(nèi)頓時(shí)爆出一陣了然地哄笑。那男子估是面皮漲紅,最終頹然坐下,再無聲息。
杜若璞與徐子文四目相對(duì),心中俱是一沉。原想抽身,已是來不及了。
待眾賓客換上一式的絳紫絹衫,戴著毫無二致的面具后,廳內(nèi)景象驟然詭異。
方才還依稀可辨的身影,此刻皆化成模糊相同的輪廓,再也分不清誰是誰。
杜若璞急忙環(huán)顧四圍,卻早已尋不見徐子文的蹤跡。
眾人依侍女指引,各自于廳周臥榻落座,席間鴉雀無聲,只余壓抑的呼吸。
忽地,絲竹聲幽然響起,似從極遠(yuǎn)處飄來。
與此同時(shí),廳中無聲無息地漫起縷縷白霧,如云如絮,漸次彌漫,掩去了燈火明滅。
霧氣繚繞間,自那后廳竹影深處,緩緩步出一位少女。
她身著一襲水色薄衫,衣料輕透若煙,比輕綃更薄,比羅紈更軟,似流水般熨帖于身,在幽微熒光的映照下,漾起粼粼波光。
這女子宛若披著一泓清泉,似露非藏,卻無半分俗艷之態(tài)。青絲如瀑垂落至地,一雙玉足纖毫不染,輕盈踏在云霧之中。明明近乎赤裸,卻美得令人屏息,圣潔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