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氏瞪大了眼睛。喉頭里發出了兩聲怪響,她又看向了門外。方方正正的門楣,方方正正的天,飛不出去的風箏,這世間,本該是這般模樣才對。錯了,錯了……“藍氏?你說什么?”陳金銀微微俯身,聽見藍氏一張一合的嘴里輕聲說:“天,呵,天、天錯了。”唐杏子最終用銀環蛇的毒囊毒殺了整整一十三人,另有九人雖然救回了一條命,此后余生卻也是大半個廢人。因為案由曲折、手段狠辣,此案迅速被呈交刑部,在朝野中又是引起了一陣熱議。唐杏子雖然是要為自己的親姐報仇,可毒殺的十三人里也有無關之人,這死罪是逃不掉的。朝中討論的是如何在“唐桃子殞身”一案里給那藍幸娘定罪。因為唐杏子并無實證能證明唐桃子確實是被藍幸娘所害,朝中有不少人覺得此案藍幸娘不該被論罪,她確實有罪,罪在自己夫君死后命人杖殺了二十多個無辜之人,其中有七個良民,固然該死,但是也有可議之處。朝中甚至有些女官也覺得唐杏子說她姐姐因為想考科舉而被崇家害死一事并無實據,不該被當做憑據。此時已經是三月開春,因為這個案子,宋靄升任戶部尚書,聞初梨被封為太傅一事反而論的少了,宋靄主持天下土地重新丈量一事也很快就從百官的嘴里淡了下去。女人,女人殺人,女人復仇,女人到底殺沒殺人,這種事情從來是最讓人感興趣的,像是一粒種子,能在人們的嗓子眼里扎下根。窗外傳來幾聲鶯啼,一株玉蘭開了花。萬俟悠坐在窗前的案邊,手中捏著有些泛黃的紙頁。這些都是陳金銀從崇家搜出來的,陳金銀雖然生得粗獷,做事卻謹慎,她在崇家將書房里所有的字跡一一對照過,竟然真的找出了許多唐桃子生前寫的文章。崇家那位三郎君似乎是極喜歡自己的“愛妾”,從這些紙張上倒是能找出些緣由。“頗有才名”的崇三郎不少被人稱贊的文章和詩篇,其實都是唐桃子寫的。之所以能斷定是唐桃子先寫,是因為唐桃子寫的紙上有句讀的加點。字跡工整,文章得體。“足以考個舉人。”看過所有的紙頁之后,見慣了天下才俊的萬俟悠說了這六個字。一個貧農之女,又賣身為奴,細算起來,能讀書識字的機會不過兩年,卻能寫出這樣的文章,要么是天才,要么是勤學苦讀的天才。這樣的天才,就是硬生生折在了一個枯井似的地方。萬俟悠起身,從一邊的墻上拿起了掛在上面的短刀。“安嬸子,你說,這世上到底有多少地谷呢?”朔北散發著魔氣的地谷幽深可怖,人用眼睛就能看見。似崇家這樣的地方,吞人噬骨,有誰能看見?唐桃子的才華和心志,唐杏子的決絕狠辣,前前后后幾十條人命,這一切加起來,才讓她這一國之君窺見了這樣的幽微深暗,那些看不見的,被遮掩的,又有多少呢?此時已經是元戎七年,萬俟悠掌握這個天下已經進入第十一個年頭。過去的那些年,她堪稱無畏,總想踏平自己前路上的所有坎坷溝壑,兄長、父親、宗室、豪強,天災如地谷,如洪澇干旱,她都覺得自己有法可想。此時,她卻覺得自己走到了難以施展之處。“重紫,給朕更衣,朕要去見聞太傅。”“是,陛下。”聞初梨今年已經八十多歲了,雖然沒有辭官,可自從卸任了戶部尚書,當了太傅,她也算是半隱于朝野。聽說陛下突然造訪,這位規整了一輩子的老人還是如往常一般對著銅鏡看了一眼自己的白發。整整齊齊,不曾失了禮數。“聞大家,我有一問想向您請教。”三十歲的陛下牽著馬到綠蘿山,站在梨花樹下,和當年的模樣那般相像。她沒有自稱朕,她叫她聞大家,仿佛真的只是一個來求知的晚輩。聞初梨整了整袖子,笑著問:“不知您有何事?”萬俟悠看著這些年里和自己亦師亦友亦君臣的老婦人。“當年,我請您出山為我東宮詹事之時,您可曾想過,自己能為天下女子之表率?”聞初梨愣住了。
天下女子之表率?天下女子?是啊,女子入朝為官,嚴格說來,正是從她聞初梨始。這一聲表率,她當得。“未曾。”聞初梨看著她的陛下。“行路至此,得見花開,意外之喜。”萬俟悠低頭一笑,又看向她:“那……聞大家,那您如今看這些未期之花,若她們就此凋零,可會心痛?”心痛?聞初梨明白了她的陛下到底是來問什么的。她站了起來,扶住了一棵梨樹。“我本無意見花開,卻見百花次 公主請登基(三十一)“您會養花么?”聽見聞初梨這么問,萬俟悠輕輕搖頭。“我雖然喜歡看花,卻不會養花。”無論是少時真真假假的驕縱,還是長大后步入皇權的漩渦,萬俟悠讓自己修心養性的法子從來不是養花。她的性情里有一些過于幽微,又有一些過于隨性,就像她實行的政令,有些是她目之所見,知道已經不得不為之,比如壓制藩王、豪強、丈量全國的土地清繳隱田和隱戶,因為她要增加賦稅,她要有足夠的錢去養兵對抗朔州的地谷。這是她站在龍椅上所見所想所必為之事。有些政令,則是因為她的隨性,并無什么長遠的打算,只是覺得該做就做了,比如她讓宮女也能遴選外朝女官,又比如她在一旬一次的休沐之外又給百官加了兩日的“私假”。這些被人贊為“善政”的舉措只不過是她福至心靈,隨手為之。“那陛下你應該開始學著真真正正地養花了。”聞初梨語氣柔緩。“養花的第一步,便是選種,育種。”她看向年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