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著暮色,姚盛出宮后,迷茫地策馬去了太子府。
他是太子府常客,葛君暉早交代若是姚盛,無須通傳可直接入內,只是姚瓚顧忌規(guī)矩,從不準他這么做。
今日破了例,姚盛大氅凌亂,渾身冰寒,薄脣泛出病態(tài)的青色,越過上前詢問的奴僕,搖搖晃晃走向太子書房。
遠遠的,他還沒走近書房大門,就聽一道熟悉嗓音招呼著,「你們都下去,姚公子有重要的事要與殿下說,誰都不能留在這。」
慢下腳步,姚盛等下人們都離開,才發(fā)現(xiàn)太子妃獨自坐在太子書房前的小花園,面無表情望著他。
姚盛從未見過他這種表情,不由吶吶道:「太子妃,殿下應該收到昨晚詩會的消息了,他有沒有說什么?我……」
「阿盛。」打斷他的話,太子妃溫聲道:「夫君連日勞累,昨晚發(fā)燒,才剛睡下,你就回去吧?!?
「但是……」
「沒有但是。」語落,太子妃霍地站起,最后一點溫柔褪去,轉瞬換上的,是隱匿多年,屬于隱衛(wèi)的無情狠戾。
「你回去吧。」他說,甚至上前一步逼迫姚盛退后,再次鄭重說道:「殿下需要休息,任何人都不能打擾他。」
姚盛愣了片刻,原本的急切沒了,沉下的臉上滿是不解與試探。
他與太子妃隔著風雪對視,垂在身側蜷縮而起的手掌,在良久的靜默中,總算慢慢松開來,只留下染血的月牙印。
「也好?!购龅?,姚盛釋懷地聳下肩膀,又是吊兒郎當?shù)匦Γ傅钕律。揖筒贿稊_了。只一句,要勞煩太子妃替我?guī)Ыo我兄弟。」
「阿盛請說?!?
扭過頭,姚盛不再多看太子妃,背對書房,迎著殘馀的夕陽光暉,堅定地大步離開,「只要未來姚家還在,我阿兄說的話都有效。」
──無論太子爭或不爭,姚家人都是他的靠山。
即便他們即將要走向不同的路,也一樣。
太子妃沒回話,目送姚盛身影消失在轉角,才坐回輪椅上,一動不動,就守著太子的書房。
許久,直至太陽隱沒山間,周身陷入一片黑暗。他才聽見遠處冒出微弱的腳步聲,是小貴子提著燈籠,小心翼翼走來。
不知為何,他眼眶發(fā)紅,臉頰凹陷,整個人憔悴不堪,「太子妃,咱們真的要繼續(xù)瞞著太子,在他房里點安眠香嗎?」
太子妃木然地說:「你無須擔心,將來太子要是怪罪,我會一力承擔?!?
小貴子眼淚瞬間流淌下來,身子一低,伏在雪地道:「我、我不是這意思,只是太子爺?shù)膫€性,若是知道大周變得如此,肯定……」
「我只要他活著?!固渝鷵屢徊秸f:「太子的身體早禁不起風吹草動,當年大周如此對他,唯有出了災禍才想到他,怎么值得他掏盡最后一絲心血,為它效力?」
他該慶幸,姚瓚已離開長封,來的是姚盛。
這天下,如今長封成了一個爛攤子,太子從前的部屬,人人都盼著他能回歸,重新肩負起當年被迫放棄的責任,唯有姚盛會愿意放葛君暉自由。
「他將來恨我也好,怨我也罷,我一概承受。」太子妃輕輕地說。
他閉起眼,大口呼吸著攪和北風的刺骨空氣,用胸腔陡然涌現(xiàn)的疼痛,去壓下最后一分躊躇。
#
自從詩會,江簫笙除了收到姚盛派人送來,讓他改查糧食下落的信,已有三天沒他的消息了。
這三天,朝堂風起云涌,四皇子連連出招,張家人則失了先機,兵敗如山倒,毫無防備的三皇子幾乎被斬去了半壁勢力。
先是詩會管理不善,致使多位文學大儒或傷或殘,再來追查兇手,發(fā)現(xiàn)假扮文學大家,派遣刺客的人牙子,分別家鄉(xiāng)都是張家人管理的縣市。
有了話題,四皇子一帶風向,原本一件普通的刺殺案,瞬間變成張家人為了權勢混淆視聽,意圖派人滲透國子監(jiān),毀了國本的大事。
如嗅到血腥味的野獸,文官們死扣著這點不放,往死里追打三皇子。景明帝心知一切不過是四皇子的操弄,卻苦無證據(jù),不得替三皇子平反,只能卸了他的職責,譴他閉門思過。
自此,少了三皇子制衡,四皇子氣勢大漲,做事越發(fā)雷厲風行,逐步分散景明帝的權勢,如叛軍叫陣于皇城之下,其心思昭然若揭。
于四皇子而言,就差一個時機,一個張、姚兩家不得不認他為主的時機,他就能登上帝位。
此間過程,江簫笙總算明白了四皇子通敵叛國,所謀為何──他無軍權,只有借他國之力,從邊境牽制甚至打壓張家與姚家,才能確保這兩家都沒有馀力干涉帝位交換。
至于交換條件,他總覺得,肯定不僅僅是轉送糧草那么簡單。
又是一夜,江簫笙一如往常擺手讓人退下,就披著一件外衣,獨自于臥房內來回走動。
期間,半攏的窗臺讓風帶動,或開或闔,每有動靜,他都忍不住追過視線,多看幾眼,卻只等來一次又一次的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