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飛雪,又將長封帶回長冬之中。化不盡的雪,凍入骨血的寒意,被逼退的暖意不過一晚就兵敗如山倒,徹底沒了痕跡。
姚盛在朝后被景明帝召見,臨到書房前,卻不得而入,被梁百攔在廊道。
一貫含笑的面容沒了情緒,馀下的就是分外強烈的漠然。
他冷眼看著內侍來來去去,不是手捧熱水,就是苦到薰人的藥液,皆是垂首不語快步而行。
僅僅一晚,風雨欲來的強烈不安席捲了整個皇宮,所有人都歛眉肅目做事,唯恐引禍上身。
良久,直到姚盛肩頭被雪花染白,梁百才萎著腰,腳步虛浮朝他走來。
「大人久等了。」似是一夜無眠,梁百試著揣上笑容,卻只將眼尾擠出皺痕,脣角拉出僵直的線條,「陛下有請。」
「謝公公。」沒了客套的心思,姚盛逕自進屋。
先前在朝堂上,他離得遠,瞧不清帝王面容。直到此時,他才發現那一夜荒誕帶走的,不僅是長封剩馀的暖意,還有景明帝搖搖欲墜的生機。
先前才養出一點肉悉數消退,景明帝滿頭白發,法令紋深刻,龍袍空盪盪地掛在宛如一具骷髏的身軀之上,與破布無異。
這位老獅王似乎察覺了什么,一該先前的運籌帷幄,高坐龍位觀虎斗,變得慌亂且急迫。
是藥三分毒,為了延年益壽,他一貫用藥小心,如今卻顧不得溫補,走頭無路地用猛藥將剩馀力氣高高吊起,撐著他熬過這場足以淹沒大周的風雪。
「姚二。」景明帝抬眼,眼神已經沒了鋒利氣勢,只有孤注一擲的倦怠,「不必再查是誰運走糧食了,朕只要你想辦法找到那些糧食,全部帶到你姚家駐地。」
「記住,朕說的是你,只能由你離開長封,親自去送。」
問言,姚盛詫異地抬頭,對上老獅王混濁的眼,不再是浮于表面的關切,而是確切將他看入眼中。
景明帝朝他招手,梁百會意,立刻退開,給姚盛讓位。
姚盛靜默半晌,才敢踩上地毯,一步一步登上階梯,走到龍椅旁。
離得近了,他突然聞到景明帝身上隱約冒出淡淡的腐朽氣味,全靠強烈的苦澀藥味粉飾太平。
姚盛心頭重重一跳,似有所感,欲言又止,「陛下……您……」
「你確定糧食位置后,切莫聲張,偷偷出發轉移便是。」無視他的詫異,景明帝將一個信封交到他手上,慢條斯理地說:「這是朕給你的暗旨,有了這個,就算你被發現,也無人敢置喙……但千萬記得,如非必要,絕不能張揚。」
薄薄一張紙,姚盛捧在掌心,只覺無比沉重,「可要是我離開長封,國庫……」
這句話似是刺激到了老獅王,他猛地大笑出聲,甚至笑到喘不上氣,只呼出嘶啞至極的嗓音,都不停止,「你不必管,那孽子為了坐上這位置,大局都不顧,我又何必在最后還在仔細打算,讓他幻想能擁有一個充盈的國庫?」
「朕就要他知道,他什么都算計,全然不顧后果,還想朕會跟以前一樣,替他兜底,簡直是作白日夢!」景明帝瞪大爬滿血絲的眼,幾分瘋癲道:「沒有你,沒有姚家,甚至沒有張家,這大周都將搖搖欲墜,他卻自顧私欲,把所有人當作棄子,用一個丟一個,真是白費了他那副善人模樣。」
姚盛越聽,越是震驚──景明帝口中的那個「他」,怎么越聽越熟悉?
難道陛下已經什么都知道了?
緩過了氣,景明帝伸手扣住姚盛的手腕,道:「那些人牙子的身分不難查,配上先前江簫笙的匯報,與裴將成送來木盒里的簪子……老四他那點把戲,朕早玩爛了,豈容他肆虐?」
「昨晚過去,天下文人都在看,朕必然得處置辦事不力的張家人,他要是以為,這樣他就能順勢安排他的人上位,真是想得美!」
長年的經營,四皇子溫文儒雅,禮賢下士的形象深植人心,四方文人與文官都對他推崇至極,真心愛戴。
四皇子勢力發展至今,就算景明帝知道他有問題,篤定他為罪犯,在收集到足夠證據前,也不能輕易發作,否則就是跟天下文人為敵,逆行于朝代洪流。
長冬過后,大周還沒走出天災的陰霾,根本禁不起再一次的消耗。可人證已死,物證未獲,四皇子揭開了真面目,肯定不會給他們機會繼續查下去。
這一局,景明帝註定大敗,不如止損,另謀出路。
景明帝粗喘著氣,不甘地說:「老三他性子單純,若是要爭,就算有張家護著,也肯定不是老四的對手。」
或許是知道,有些話再不說就沒了機會,景明帝一句不歇,竭力傾訴著:「在朕看來。老三要坐上這位置,將來必有外戚大禍……可朕已經等不了,我大周百年流傳,絕不能傳給老四,毀于自私自利之上。」
「陛下,您別擔憂,事情還沒到這地步。」姚盛對景明帝感情十分糾結,說不清愛恨情仇。
從小看到大的人,那怕相處起于虛情假意,這么多年,熬也能熬出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