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嘎吱”一聲輕響,被人自內(nèi)緩緩拉開。
杜若璞一身整肅荼白錦緞長衫,姿態(tài)從容,手中還握著一枚烏木發(fā)簪。
他將門扉拉至半掩處,抬眼便見父親杜珂背手立于門前,神情嚴(yán)肅,眉宇間已有幾分不悅。
“孩兒給父親請安。”杜若璞俯身作揖,神色不動,語氣恭敬。
杜珂沉聲道:“煙兒怎還未起?都已過午時了。”
“妹妹今早略感不適,故多歇了一陣。”杜若璞鎮(zhèn)定答道:“孩兒已為她診看過,無大礙。方才正幫她梳洗穿戴,過不多時便能起身。”
杜珂聽罷,眼神略緩,卻仍順勢朝屋內(nèi)一瞥。
隔著虛掩的門扉與半幅繡屏,他隱約瞥見小女兒裊娜纖細(xì)的身影映在屏風(fēng)之上,屋內(nèi)傳來女子輕微穿衣理帶的窸窣聲。
他點了點頭:“既然如此,便罷。但她梳洗后,叫她即刻到書房來,我有話要同她說。”
“是,孩兒替煙兒領(lǐng)命。”杜若璞低聲應(yīng)下,面上波瀾不驚,眉宇間卻已有幾分心中成算。
杜珂望了他一眼,終是轉(zhuǎn)身離去。
屋門合上的瞬間,杜若璞回首,唇邊一抹淺笑若隱若現(xiàn)。
書房內(nèi),香爐裊裊,沉香悠然,幾卷《大雅》攤在案上未收,西窗微啟,清光灑落在竹簡銅鎮(zhèn)之上,顯得幾分靜謐。
杜珂立于書案前,雙手背負(fù),眉宇深鎖。他方才送走了昔日老師、現(xiàn)任閣老、松山書院山長張慎行,一席茶話,卻讓他心中翻起層層波瀾。
“爹爹。”門外響起輕輕一聲喚,杜若煙緩步進(jìn)來,身著素雅淺黛襦裙,步履輕盈,一派清靈。她朝父親屈一膝,聲音如鶯啼低軟:“您喚煙兒?”
杜珂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禁怔了怔。
十五歲了,已出落得亭亭玉立。鬢邊簪一枝含露木樨,眉眼生輝,宛如他與涵煙成婚時的模樣,一眼望去,便忍不住心頭柔軟。
他輕輕“嗯”了一聲,坐于書案前,語氣卻不似以往那般嚴(yán)厲:“到為父身邊來,爹爹有話問你。”
杜若煙低聲應(yīng)著,裙擺曳地,慢慢走到書案旁。她眉眼含笑,步履輕盈,心中卻是暗暗叫苦:完了,怕是哥哥沒瞞住,被爹爹發(fā)現(xiàn)她又賴床了。
杜珂抬眸,看見杜若煙站在三尺之外,低眉順眼,腦袋幾乎要垂到胸前,活像一只做錯事的小鵪鶉,不由得好氣又好笑。
“怎么?這么怕爹爹,和你哥哥合起伙蒙騙爹爹時可沒見你怕呢”
杜若煙一聽,知道瞞不過,只得連忙討?zhàn)垼骸暗獰焹哄e了,煙兒以后再也不敢貪睡了。您別罰我抄《靈飛經(jīng)》好不好?那筆劃太多了,煙兒抄到手都快抽筋……”
她一邊說,一邊靠近杜珂,拉著他的袖口輕晃,撒嬌得毫無章法,像貓兒在爪墊上打滾。
杜珂原本要板起臉訓(xùn)她,見她這副模樣,卻終究只是嘆了口氣,嘴角輕輕翹起:“你這丫頭,倒是越長大越會拿捏為父的心了。”
說罷,順勢將小女兒拉入懷中,讓她坐在膝上,雙臂自然環(huán)住她纖細(xì)的腰肢,姿態(tài)寵溺至極。
杜若煙心中暗喜,小臉貼在杜珂胸前,偷眼一瞧,他神色果然松動,頓覺萬事妥帖,只要能坐到爹爹懷里,今日的《靈飛經(jīng)》怕是能逃過一劫。
她轉(zhuǎn)過身,雙臂摟著杜珂的脖頸,歪著腦袋,笑嘻嘻地打量起爹爹的眉眼。
哥哥與爹爹長得極像,可爹爹的模樣卻比哥哥更勝三分。那一雙鳳目狹長,眼梢微挑,薄唇緊抿時自帶幾分威嚴(yán),而最惹人矚目的,是他那對如削如刻的劍眉,自鬢角斜插入發(fā),隱在鬢絲之間,仿若畫中走出的人物一般。
“爹爹還是這般好看,難怪娘說她一見你,便再也移不開眼。”杜若煙笑嘻嘻地說,眼中帶著調(diào)皮,又仿佛有些認(rèn)真。
“你娘?”杜珂怔了一下,目光霎時柔和下來,聲音低了幾分:“她那時候倒是最愛胡說。”
他一手輕拍著小女兒的背脊,似在拍她,也似在拍當(dāng)年那位早逝的良人魂影。
屋中一時靜了幾息,唯有窗外鳥鳴悠悠,隔著幾重花影傳入。
杜若煙察覺爹爹今日神色比往日更顯凝重,那雙素來如松風(fēng)般沉靜的劍眉,此刻緊緊蹙著,鳳眸也不再帶笑,仿佛在透過她,看著什么極難解的結(jié)。
她心下一緊,小小的身子向前挪了挪,纖白指尖輕輕拂上杜珂眉間那道深痕,像是在為他抹去憂思似的,語氣輕軟如棉:
“爹爹今日是不開心嗎?有煙兒陪著爹爹,也不開心嗎?”
她抬眼看他,語氣里帶著幾分撒嬌,又帶點委屈。
往日不管爹爹心情多差,她只要坐進(jìn)懷里、甜甜喊幾聲“爹爹”,他便笑意滿面,心疼得什么都依著她。可今日不同,爹爹眼里沉沉的,像壓著幾座山。
杜珂眸光動了動,抬手覆上她小小的手掌,語氣低沉:“爹爹的確不開心。”
說著,他略一頓,望著女兒澄澈的眸子,似想從中尋出什么支撐,緩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