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朝妤看著這個小姑娘,看了好一會兒,她忽然大笑出聲。“各位大人見笑,這是我阿姐養在膝下的女兒,平日里就好讀書,沒想到為了一句話還能跑到我這兒來。”有人立刻笑著說:“能養出這樣晶瑩剔透的女兒,不愧是柳大人的姐姐,孟郎君好福氣啊!”孟叔恒看著自己的長女,勉強擠出了些笑:“小姑娘家家的不懂事,嬤嬤何在?還不趕緊將人帶下去?”孟月池看向自己的父親,她慢吞吞地說:“爹,我問完就走。”“姐夫,今日高興,你何必板著一張臉?小月池勤學好問,是孟家的福氣。”柳朝妤將孟月池拉到自己身前,眸光柔了幾分:“你剛剛說的那句話出自何處?”小姑娘語氣乖乖的:“《婦行鞭影冊》”“你可知道這書是何人編寫?”“百里婦行。”書的封面上是這般寫的。“沒錯,百里婦行,你可知她是何等身份?”小姑娘不知道了,她很誠實地搖頭。“百里婦行,是大啟第一位出任國子監祭酒的女子,也是第一位出任翰林院大學士的女子,算起來,我祖母柳喚云就是她的弟子。”說起自己祖母的名諱,柳朝妤輕聲一嘆。堂中逐漸安靜下來。“你剛剛問我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人與人要同志而聚,互為依仗,方能成勢,而勢,非一人之力能改。你可聽懂了?”柳朝妤問的是小姑娘,卻仿佛不止是問她一個人。孟月池看著她。柳朝妤忽然覺得這小姑娘的耳慢語遲是個討喜的小毛病了。她又笑了,摸了摸小姑娘的臉頰。手感真好。“就比如說,從先帝開始,重推女官入朝,至今十幾年,雖然不斷有小人作祟,又有那等卑劣之人結黨營私阻撓女官一事,可女官們還是站在了朝堂上,越來越多。這就是勢。”柳朝妤一手攬著孟月池,轉頭看向其他人。“你問問這些大人,他們一個個都是學富五車的飽讀之士,又有誰能逆勢而為呢?”說話之時,柳朝妤心中有些遺憾。她知道柳朝姝的性情,本以為她今日已經替柳朝姝做到了這一步,她總能走出來,沒想到真正走出來的是個小姑娘。還是個聰明的小姑娘。柳朝妤目之所及的男人們,沒有一個人敢說自己是能逆勢而為之人。柳朝妤笑了。“我出京之時,陛下與我說,如今女子為官一事在大啟各處推行,偏偏有些地方,有些人,自以為能與勢相逆,實在可笑。”她端起酒盞,抬眸看向其他人。“各位大人,你們說,這是不是極可笑之人?”孟叔恒無聲地吞了下口水。到了此時,他還有什么不明白的?柳朝妤借了他們孟家的地方,正正經經地辦了一場鴻門宴!堯州司馬連忙岔開話頭:“柳大人,喝酒之時怎么談起了政事?”“給小輩講書,忍不住就講起了此事,說起來,十多年前,我姐姐才華絲毫不遜于我,可惜當時還未有女官復朝一事,我姐姐是個孝順的,不忍柳家人丁凋零,才決心成婚。幸好,她養出了這等好女兒。”孟叔恒緊咬著牙齦。其他人看向他的目光已經變了。《婦行鞭影冊》是什么東西?放在二十年前那是逆書!你孟家好本事啊!早早就做好了打算,娶了柳家女兒不說,還教自家的孩子這等東西!恐怕早就與這些為官的女子勾結在了一處吧?孟老太爺的臉色已經漆黑如墨,卻想不出挽回之法。他用陰沉的目光掃向自己的兒子,又看向那個被柳朝妤攬著的女孩兒。好,好,好,果然,不安分的娘,就能生出這等不安分的貨色。旁人都難受的時候,柳朝妤卻覺得心里快慰。當年她祖母是如何離開朝堂的?堂堂戶部侍郎,被逼只穿中衣,腳踩熱炭。扶正之亂分明是因為哲宗急病而逝,隆盛太子與當時還是誠安郡王的代宗之間的皇位之爭,那些擁立代宗的男人們卻把此事定為女子禍亂朝堂,羅織罪名,逼著所有的女官退朝。
這些男人們,他們自己黨爭傾軋,還知道給彼此留一個后路,對女子的時候,卻放任一群禁軍對請命的為官女子和女進士、女學子百般羞辱,用熱炭逼身,讓她們毀容毀相,再無出仕的機會。明宗萬俟悠、仁宗萬俟潤、穆宗萬俟姻三代女帝篳路藍縷六十余載,終于讓女子能夠走到明光之下,卻被這樣的下作手段給毀了兩代英才。代宗一開始還假惺惺,說什么為官不分男女,皆有功于朝野,女子們還是可以為官的,卻一次次默許御史大夫們污蔑為官的女子。漸漸的,朝堂上僅剩的女官也沒了蹤影,又有各種手段打壓女子學堂,制約女子參考科舉。比如臭名昭著的“記名法”,如果一科召二百名進士,其中女子占其中的六十名,那這二百名之外,就還有六十名男進士作“記名進士”,不能做翰林,卻也可以選官出仕。幸好,代宗繼位之時已經年近五十,他用盡手段爭來的皇位也不過坐了十幾年,先帝啟哲宗體弱無子,為了對抗朝中日益坐大的勛貴,扶植自己的女兒,也就是當今陛下登基,不得已再次啟用女官。當今陛下繼位至今十載,因朝中積弊,又想效仿明宗重新丈量天下土地,重啟之前不得不中止的稅改,也如當年明宗一般對為官的女子青眼相待。短短幾十年,于她們柳家,就已經到了第三代。她祖母郁郁而終,她姨母十六歲立誓不婚撐起柳家,煎熬數十年,到她此時,柳家女子才再次有了能“借勢而為”、“仗勢欺人”的時候。孟月池選的這句話或許是巧合,卻真的對了她的心思。“此次來堯州探望親姐,所見各位大人都是極聰明之人,行為舉止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