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不會牽著她往前走。只有嫡母的目光偶爾落在她的身上。所以,琴嬤嬤夸她聰明那天起,她就很努力地表現(xiàn)自己的聰慧,她要很聰明,聰明到讓人愿意給她澆水、施肥。她還記得,小時候的自己在莊子上過活,劉嬤嬤種菜的時候她可以蹲在一邊看。雜草會被拔出來扔在一邊。那些菜不會,因為菜可以賣錢。她一直記得,在孟家,她越是什么都沒有,這些道理她就越是得記住。柳朝妤的突然到訪讓孟家很是有了一番熱鬧,她是正經(jīng)兩榜進(jìn)士出身,一當(dāng)官就是國子監(jiān)的從六品參事翰林,如今又被任命為通政司風(fēng)聞使,雖然品級和從前一樣,可她年紀(jì)輕輕,背后又有殿中監(jiān)柳鉉徵這個姨母,品級官銜反而不如歷練重要。任誰看,都知道這位柳大人前途遠(yuǎn)大,就算同為六品,也跟孟家那位好不容易做了金州司馬的大老爺完全不同。她的,也已經(jīng)是旁人的終點。柳朝妤和自己柳朝姝的姐姐關(guān)系并不如何親近。“道不同不相為謀”,哪怕是骨肉至親的姐妹,這話也是對的。可不親近是一回事,為自己的姐姐張目是另一回事,她到了孟家之后,先是見過了柳朝姝的翁姑,在家宴上言語謙和,就算孟老太爺和孟老太太說了些稀里糊涂的酸話,她似乎也沒放在心上。因為柳朝姝就是個面硬心軟的,孟家上下比量了一下,覺得這位“姨娘子”應(yīng)該也是個好脾氣之人。自有了女官之后,許多女官一生不曾婚育,民間一律以“娘子”稱呼。“姨娘子”也就替代了別家的“姨太太”。“三夫人娘家的姨娘子”是個好拿捏的,自然也就讓孟家人越發(fā)得寸進(jìn)尺,孟老太爺甚至想著能讓柳朝妤去拜訪堯州上下官吏之時帶著孟叔恒。“一個姑娘家孤身在外,就算有官身,到底也不方便,不如你姐夫替你出面處置。”孟家老夫人說這話的時候拉著柳朝妤的手,仿佛自己是真心為這個親家的小輩著想。“老夫人說的對。說起此事,我如今剛從繁京出來,如何與地方官吏往來,實在毫無頭緒,可否讓我借了貴府寶地設(shè)宴?”孟家自然樂意的很。在他們看來,他們借了地方,也就借出了孟家的人脈和臉面,這是實實在在幫著柳朝妤鋪路的。那等著孟叔恒到了繁京,柳家自然也得給出相應(yīng)的回報才對。幾日后,孟家賓客盈門。這一場酒宴上,易陽縣令不過敬陪末座,府學(xué)主事笑面迎著,堯州司馬不敢上座,堯州司馬雖然沒來,卻派了自己的親弟弟來送禮上門,將要開席的時候,連江南道巡察使都送了禮來。說實話,四年前孟家大老爺升任金州司馬,都沒有這般排場。看著一輛接一輛的馬車,孟家上下都漲了見識。有鹽商從江州匆匆趕來,穿著綢襖的大商人卸了車就走,只為了給柳朝妤送來一箱金玉,說是供她“賞玩”。堯州產(chǎn)茶,茶商們更是風(fēng)聞而至,說是要送一些“茶葉”供柳大人品鑒,那些茶葉無不金光閃閃晃人眼。這些東西,柳朝妤來者不拒,盡數(shù)收下。前后數(shù)幾十年,這大概是孟家最風(fēng)光的一天,可孟家上下全都坐立難安。不管是已經(jīng)致仕的孟老太爺,還是剛剛中了省試,志得意滿打算去繁京考進(jìn)士的孟叔恒,他們臉上的笑都越來越僵硬。尤其是孟叔恒,當(dāng)柳朝妤第十次向別人介紹他是“我姐姐的夫婿,平時很是賢淑”之時,他已經(jīng)快要笑不出來了。旁人看他的目光,如刺一般在他身上扎了過去。柳朝妤并未冷待他,甚至態(tài)度很是熱絡(luò),可這種熱絡(luò)被一種令他不適的東西牢牢包裹住,讓他喘不上氣來。不該是這樣的,柳朝妤難道不是應(yīng)該將一應(yīng)事務(wù)都交給他這個姐夫,她只要安靜坐著吃喝,在別人問話時候答幾句就好?怎么反倒是她凡事在前?孟家人不舒服,來的客人們也不舒服。從先帝開始允許女官重新入朝,到了當(dāng)今女帝登位,女官們漸漸又在朝堂中有了一席之地,可堯州一地十幾年來卻沒有一個女官。為什么?對外說是“風(fēng)俗”,實際上,是這堯州上下的“默契”。朝廷里不是沒有派來女子為官,縣尉也好,縣令也好,學(xué)官也罷,她們在堯州根本待不上三個月。柳朝妤比那些女子多了個陛下近臣的姨母,身份又是通政司風(fēng)聞使,這事就不同了。她的每一分張揚和得意,都是扇在堯州上下官員臉上的耳光。還是不能躲避的耳光。并不是每個人都有唾面自干的氣魄。雖然明知柳朝妤是自己得罪不起的,在酒宴之上,還是隱隱有了一股暗潮洶涌。出身顯赫又如何,仗勢欺人,讓他們堯州上下來逢迎她這么一個女子,她就不怕折了自己的福氣?內(nèi)堂里,柳朝姝的手緊緊地拉著自己的女兒。老夫人派人傳了好幾次話來,不讓女眷往前面去,之前還說要讓她把月容送到后面安壽堂去。
今日并未邀請那些官員的女眷。柳朝姝不想自己的女兒去安壽堂。她只想帶著自己的女兒安安靜靜地待在這里。“大娘子,大人說,讓您帶著容姑娘去前面。”來傳話的人是柳朝妤身邊的親信,柳朝姝看著她,卻拿不定主意。柳朝妤為她撐腰,她自然高興,但張揚到了張狂的地步,她害怕。在孟家要待一輩子的人是她。馬上,孟叔恒就要啟程去繁京,若是得中……她還是想去隨行赴任的,此事自然得孟家松口才行。還有容兒,她確實是要去廬陵書院了,可萬一沒有中舉,也是得嫁人的。孟家,是她的下半輩子,是容兒的依仗,她若是此時聽了柳朝妤的話,會不會又惹下麻煩?她自是不怕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