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晉將信從懷里拿出,看著面前伸過來的手,他愣了下。雖然在元戎元年就重回朝堂,一躍而成通政司副使,陸晉卻極少如杜行舟一般和陛下這般獨處。伸過來的這只手纖長白凈,指尖和指腹上都有寫字而成的薄繭,它明明只是這么伸著,陸晉卻忍不住垂下了眼眸,卻又看見紅色的袖口有一點點濕了的痕跡。收斂心神,雙手恭恭敬敬將密信送上。信是武桂心送來的,她和她娘武粉桃這些年一直在朔州研究如何能化解魔氣,還真有了些許收獲,比如用幾種年份超過十年的藥草熬水給人喝下,能讓與魔氣短暫接觸的人身上魔氣淡去。萬俟悠本以為這次的密信也是與藥草相關(guān),打開之后,她的神色卻有些變化??赐炅诵?,她重新看向那個信封,從里面倒出了一塊只有一指粗的木塊。似乎是生怕她覺得這個木塊太小,上面還被人用心畫了一只白鵝。供奉過騎鵝娘娘的桌子竟然能讓魔物避讓?雖然這魔物只局限于帶了魔氣的螞蟻蚊子這種小東西,但是這用處已經(jīng)足夠令人驚喜。清剿魔物之時,怕的就是這種細微之處。武桂心在信上說她們把南江府里騎鵝娘娘廟能搬的東西都搬來了,只有這張桌子和一個坐凳是好用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把桌子和凳子都劈了給了朔北軍和朔州官府。信里還非常誠懇地建議陛下千萬不要把各地還圣宮的東西送過來,勞民傷財還沒用。所以,到底這兩個東西為什么有用,武家人是知道的,只是不能說?萬俟悠再次看向那個截畫了鵝的木頭。這鵝的屁股可真寬啊。和當(dāng)年救過她的那只鵝頗為神似。想起那只會梗脖子的神鵝,萬俟悠從自己的腰上取下了從小戴的茉莉環(huán),絲線從木頭上的小洞上穿了進去,片刻后,那截木頭突兀地卡在了包金的茉莉玉環(huán)上,倒像是一圈兒茉莉簇擁著一只胖鵝。重新將它戴好,萬俟悠看向一直低著頭的陸晉?!瓣懜笔菇袢照媸菐砹撕孟ⅲ粫和砩烹抟材芏喑詭卓?,今日陸副使也一道用膳吧?!薄拔⒊贾x陛下賞賜?!标憰x跪下,端端正正行了一禮,“只是臣家中有老母在等,如此沐雪寒天,臣實在不敢領(lǐng)賜?!碑?dāng)皇帝當(dāng)久了,真是很少被人當(dāng)面拒絕。萬俟悠原本還在看自己腰上的鵝,聽見這話,她輕輕抬頭看向跪在地上的男人。陸晉跪得很端正,低頭頷首,雙手放在身前。陛下沒有說話,陸晉又從袖中拿出了那塊已經(jīng)帶了他身上溫度的茉莉銅牌,雙手舉在手中,他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粗臉幼?,萬俟悠突然笑了?!坝挪桓页?,銅牌也不敢收,朕從來不知道陸副使是這般拘謹之人?!避浡牟仍谑u上,她一步一步走到了陸晉的面前,俯身將那塊銅牌拿了起來。她俯身的時候,紅色的衣袖垂下,從陸晉的掌心輕輕劃了過去。陛下是用袖子墊著,從他手里拿走了銅牌的?!瓣懜笔?,朕給你這銅牌,只有一個意思?!标憰x深埋著頭,沉聲說:“陛下,人心惟危,人言可畏。”萬俟悠隨手將銅牌放在了她剛剛洗手的銅盆里。入水沉底,銅牌發(fā)出了一聲悶悶的響聲?!澳愕囊馑际?,你覺得自己收了銅牌,就算跟朕沒什么,旁人也覺得你會有什么?”“陛下圣明?!薄昂?。”執(zhí)掌這個天下數(shù)年的陛下突然發(fā)出了一聲輕笑?!傲T了,陸副使,宮門要落鎖了,你快些走吧?!薄爸x陛下!”陸晉從地上爬起來,低著身子退了出去,在他轉(zhuǎn)身開門的瞬間,他終于沒忍住,又看了一眼那道站在殿中的紅影。也就只看了一眼。雪又飛了起來,殿外的小太監(jiān)為他拿來了他的大裘,將他送到了宮門外。出宮的一瞬間,陸晉突然長出了一口氣。就好像他從什么迷障之中終于掙脫而出。他不能為了一時的歡愉和貪戀毀了自己一生。如此想著,他走入了漫天風(fēng)雪之中。在他身后,幾個守門的宮衛(wèi)正聚在背風(fēng)處烤火?!澳顷懘笕瞬皇怯秀~牌么?怎么早早出來了?”
“誰知道呢?”一個年輕的男人穿著禁軍的衣裳,將幾塊肉干放在了火盆上面,又烘了烘手才說,“全天下都知道咱們陛下喜歡干凈男人,那陸大人大概是不干凈吧?!薄皩ρ?,咱們陛下喜歡的,從前的裴將軍、韓將軍,后來的杜大人,那都是從里到外干干凈凈的?!闭f話的人又看向那個烤肉干的禁軍。“許停溪,你家世不錯,人也長得好,怎么一直沒說親?天天和咱們在這兒守宮門,怕不是也想要那銅牌吧?”年輕的男人大概十六七歲,聽人這么說,他抬起頭,理直氣壯:“那是自然!所以有什么在陛下面前露臉的活兒,還要請各位哥哥想著我才好!”他倒是坦坦蕩蕩。“這天下想要銅牌之人多了去了,我又不是那等把機會往外推的傻子。” 公主請登基(三十)元戎六年的冬至大祭和往年看似相同,又不同。穿著龍袍紫貂的皇帝陛下站在高高的寰丘祭壇上,陪同祭祀的宗親分別是淅川郡王、昭武郡王和弋陽王府的世子。殿內(nèi)監(jiān)蘇姮捧著祭詞誦念。在飛揚的細雪中,整個寰丘當(dāng)中站的都是女子。頭戴大裘冕、身穿十二章的皇帝是女子,身穿白蛟、青螭,頭戴鷩冕的郡王也是女子,身穿麒麟袍服,頭戴毳冕主持祭禮的還是女子,華蓋如云,儀扇如叢,都遮掩不住這些已經(jīng)站在了高處的女子。冬至祭祖,并不獨屬于皇族,彭州鳳安縣的一家大戶也在祭祖,祠堂里擺著三牲五谷,高高的香燒著,青煙往屋頂?shù)拇罅荷媳P旋而去。這一家人姓崇,祠堂內(nèi),跪著崇家三代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