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皇帝不在,壓力都落到顧青珣一人身上。北方的旱災、洛陽的重建、劉氏的案子、劍南王府的嗣立,還有下個月顧珵的加冠,好幾件需要圣裁親自拍板的事撞到了一起。偏偏老皇帝大病初愈,下午才從承德返駕回宮,正是需要修養的時候。按理說,沒什么比君父的健康更重要,顧青珣深覺焦頭爛額。恰在此時,御書房的太監來傳口諭,說是請太子去一趟。顧青珣精神不由為之一振,“父皇可好些了?”那太監覷著儲君臉色,不敢隱瞞,“回殿下,昨日陛下便大好了,只有精神頭差了一些。今天早些時候郡主來過了,郡主走后,陛下很高興,然后才叫咱家來請的殿下。聽前頭的人說…好像是商議郡主的婚事。”還是要來了嗎?顧青珣有短暫的凝固,但很快,他收拾出笑容,“那便走吧,別叫父皇等急了。”趁阮郁和外面兩個內侍說話的功夫,你把衣服換成宦官穿的圓領袍,頭發也綰好在烏紗帽里。“哥哥們,”你從門后探出臉,“六殿下差我來傳話,你們二位可坐了車來,好捎我一路?宮門看守認識我,在午門把我放下就好。”某種程度上,沒一個字是謊言。這兩個御書房的臉生內侍沒見過你,聽說是蓬萊宮來的人,自然滿口答應。阮郁換過衣服出來,見你也上車同行,瀲滟的鳳目泠泠成霜,似有未盡之語。你真怕他冷笑一聲暴露了,趕緊拉到一旁小聲道:“我回宮辦點事,你行行好,千萬別捅給那個太子,這事對我很重要。”對此沒有任何評價,眼頭紅痣如血的青年冰冷而沉靜地說:“記得回來,你還有東西在我這里。”你以為他說的是兩壇未埋下的花雕酒,忙不迭應承下來。……午門下車,刷臉通過門禁,你終于回到了靜謐溫暖、一塵不染的蓬萊宮。第一件事,當然是溜進鄧典的房間。房間內不見靦腆單薄的小內侍人影,你只好裁下紙條,準備留字。留什么呢……你思考著。是言明你隱藏身份調查顧青珣的計劃?還是透露一下顧青珣的用心不良?等等,那是不是還要費口舌解釋顧珵為什么會對顧青珣這個太子造成威脅?算了吧,鄧典這種唇紅齒白,面若春花的文弱少年,要他為你操心勞累,你實在不忍心,還是叮囑他照顧好自己吧。「夏去后,秋夜蕭瑟,就火添衣。」一筆寫罷,你哼著小曲把紙條夾進鄧典經常翻閱的佛經里。顧青珣動作飛快,從東宮趕到御書房,統共用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御書房,就是養心殿的西側暖閣。對這間大周君主才能獨享的暖閣,怎么形容呢,自打他有記憶起,這里就彌漫著龍涎與楠木混合的奇妙香味,經久不變。入門最顯眼的無疑是繡著山河湖海,足以使人身臨其境的巨大蜀繡屏風。繞過屏風,顧青珣看到,他的父皇對小小的銅符愛不釋手。那銅符鑄成了半片虎狀,依稀有小篆刻字。心中猜到大半,他不急不緩地在屏風邊上等待。直到上首的君王累了,那片銅符被放到由整塊金絲楠雕成的茶幾上。“珣兒。”老皇帝喚他。“兒臣在。”“你可見過此物?”顧青珣當然搖頭。“坐吧。”皇帝揮揮衣袖,感慨萬分,“這是半個甲子前,朕給蕭曄元帥的虎符。那時他還不是劍南王,朕也還很年輕,眨眼叁十年過去,這塊虎符調遣的軍隊也從二十萬變為四十萬,還都是精兵良將。如今嵐音郡主物歸原主,你說,朕該怎么獎賞她?”這可難不倒當朝太子,顧青珣道:“既是功臣之后,又對大周忠心耿耿,若為男子,當封侯拜相,委以重任。”“不錯。”老皇帝繼續和顏悅色地問:“嵐音這孩子蕙質蘭心,模樣也出眾,你想不想娶她作媳婦?”顧青珣早有預料,堅持用驚訝的語氣天真道:“父皇的意思是?”皇帝:“朕的身子大不如前了。郡主她行事正派,有她作你的皇后,朕放心,不知你意下如何?”這話可不太對味,顧青珣忙低下頭,“父皇年華正茂,兒臣不敢。”皇帝一臉的探究:“莫非珣兒不喜歡嵐音?”太子適時地面露不解,“蕭家忠臣良將,兒臣欽佩。但這些兒女情長,兒臣不明白,父皇安排就好,兒臣是絕無二話的。”若說老皇帝肆意妄為的一生中,有哪幾件事能排得上頂頂得意,莫過叁件。一是后宮絕色叁千,他長情范、劉二女多年,堪稱佳話。二是驚才絕艷的蕭曄為國守了一輩子邊關,他沒看走眼。叁是即便無可奈何的日漸衰老,他的兒子依然保持赤子之心,如嬰兒一般依賴他。老皇帝失望地擺手,“罷了,朕知道了。咱們顧家終究與嵐音這孩子無緣。”“父皇?”顧青珣這回是真真切切疑惑了。他父皇老來多疑,作為年輕力壯的儲君,顧青珣樂于偶爾佩上面具,配合出演對方想看的戲碼。現在戲已唱完,他是真搞不懂了。蕭家的忠心、功勞足以封侯拜相,福延子嗣。蕭曄沒有兒子,蕭嵐音是唯一的女兒,只能以來日的后位獎之。
“來人,擬旨。”皇帝傳喚,暗處的太監立馬悄無聲息地站出來,開始記錄。“蕭氏嵐音,誠孝椒閣,護國有功,今朕承獲天序,破例允爾女承父業,藩封劍南。爾當使萬民安居樂業,莫負爾父殷切期望,欽此。”這是顧周建國來第一道冊封女王爺的圣旨,還是異姓王。執筆太監寫到后面連汗都不敢擦,生怕聽漏什么生出歧意,害自己掉了腦袋。“去吧,把這個也交還給郡主,哦不,是新劍南王。”皇帝把虎狀銅符丟進六面鎏金的機關錦匣里,這是只有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