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御庭第一次注意到邱子城,是在國小那個悶熱到令人窒息的午后。
空氣里彌漫著潮濕的鐵銹味,連蟬鳴都被曬得發虛,像是喉嚨被灼熱的陽光掐住。
他本該回教室,卻在校門口的小巷前停下腳步。
那里有個同齡的男孩,瘦得像風一吹就會倒,背貼著斑駁的磚墻,呆立在陰影里。
陽光落不進他站立的那一方世界,他的臉色慘白,雙手不受控地發抖,像被抽走了全部血色。那是一種安靜到近乎死亡的姿態,眼神空洞而麻木——連求救的本能都被磨滅。
沉御庭沒有出聲。
他走過去,安安靜靜地站在他身邊,彷佛在給他一個可以躲避的角落。
邱子城的嘴唇顫了顫,像是想說什么,卻什么都沒吐出來。
那一刻,兩個年紀尚小的孩子之間,悄然形成了一種無聲的契約——
我們彼此都看見了對方最不愿被人觸碰的傷口,也不會對外開口一句。
后來,他們才意外得知,兩家父母早就相識,甚至曾在同一場宴席上寒暄過。
世界很小,小到足以讓兩棵被截斷的樹,在同一片陰影里重新纏繞生長。
沉御庭從小沉默寡言,天生不討喜,眼神太冷,表情太淡,像對世界沒有絲毫興趣。唯一會替他擋風遮雨的,是比他大七歲的姐姐。
她在他生日那天偷偷塞給他蛋糕,在他被父親冷聲斥責時站出來替他背下所有的責問。她是他孤寂世界里唯一的一盞燈。
可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像一把鋒利冰冷的刀,將那僅存的溫度無情斬斷。
姐姐走了,他的世界像是被掏空,只剩下一具空殼,里面壓抑著死寂、冷得刺骨的回音。
邱子城明白這種孤寂。
因為在他家中,他同樣活成了一個透明的影子。
他們之間,不需要太多語言,就能讀懂彼此心底那塊幽暗、腐爛的地方。
青春期的他們,像是在深井里彼此依偎的兩條蛇。
他們習慣了黑暗,習慣在冰冷的泥土間滑行,也習慣用牙尖小心地試探別人的溫度。
他們開始分享秘密。
哪個老師在辦公室里和已婚女人偷情,哪個同學暗戀的人被別人搶走。
一次、兩次、無數次,他們對「揭露」與「操控」產生了病態的興趣,像毒癮一樣無法戒除。
他們學會了如何利用人心的裂縫插進刀子,再輕輕轉動,看著鮮血和崩潰一同涌出,聆聽那令人愉悅的破碎聲。
后來,上了大學,沉御庭遇見了何潤玉。
她明亮、得體,笑容干凈得像春天的光,似乎能照亮他那片腐爛的深海。
那段時間,他以為自己或許真的能被救贖,能從深井里爬出去。
可婚禮前叁天,當他推開門的瞬間
床單凌亂、空氣潮熱,何潤玉與別的男人赤裸糾纏在一起,床頭柜上還丟著撕開一半的避孕套包裝。
那一幕像命運有意重演最殘忍的笑話,把他生生拖回那個陰暗、潮濕、無路可逃的深井里。
腦里都是男女生歡愛的意亂情迷,一聲又一聲高亢、控制不住地呻吟。
那一刻,他徹底明白——沒有誰是真的干凈。
人只是需要適合的條件,才會露出自己骯臟的真面目。
那晚,他坐在酒桌旁,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杯口,像是在確認玻璃的鋒利程度。
對面,邱子城安靜地看著他,不安慰,也不譴責。
只是舉杯,酒液在光下搖晃成暗紅色,碰撞出脆響。
他低低地笑,像在溫柔地陳述一個早已寫好的真理……
「所以啊,御庭,我們其實是同一種人。」
那之后,他們的關系再也不是單純的朋友。
他們更像兩株共生的藤蔓,根須在泥土下糾纏,互相吸食、滋養彼此的毒素。
當一方想毀掉什么,另一方會遞上刀子;
當一方想馴服誰,另一方就替他設下陷阱。
他們在彼此的目光中,看見了同樣的渴望——
讓別人像他們一樣墮落,
直到一切美好與純凈,全部在他們手中碎裂成粉末。
那一晚像是一場無聲的儀式,冷光在晶杯邊緣頓了又頓,笑聲被撕裂成碎片,被丟進空蕩的會場。
系主任的臉色改變得快得像被照相機定格的畫面,從紅潤到蒼白再到失控的絕望——那絕望被攤開在所有人的視野里,像一張乾裂的舊報紙,連邊角也開始剝落。
系主任性侵女學生,真是諷刺。
他們站在人群最后方,像兩根黑色的針,背對著光。沉御庭的輪廓在暖黃燈光下顯得刻薄,他的眼神冷峻,像一把磨光的刀。邱子城靠在一旁,笑容里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興奮——那是新發現的權力的喜悅,帶著一點孩子看到雷電時的驚嚇與狂喜。
半年來的佈局像緩慢的樂章: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