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聞此地的騎鵝娘娘廟是最靈驗的,我正好途經此地,前來拜訪。”女孩兒點了點頭,她生得和許多自幼生于海邊的姑娘差不多,膚色微黑,臉頰泛紅,一雙眼睛不大,但是亮,穿著一身短襖草鞋,出口是流利的官話:“我聽您說話是北面來的。”“正是,我從前去過朔北、廬陵和齊州的騎鵝娘娘廟。”女孩兒有些好奇:“客人去過齊州的新廟?齊州的娘娘廟建得可好么?”“有朔北的主祭派人督建,自然是好的。”女人說完,卻沒有隨著女孩兒進廟,而是看向了門前的對聯。“‘紅塵浮烈火,煉得百樣神’。我曾聽聞這里的對聯是騎鵝娘娘真跡?”女孩兒點頭:“你在旁處看見的對聯都是從這兒拓過去的。”女子走到一側,抬手摸了摸那個“神”字。初見不知此中意,再見已是此中人。同樣的對聯明明已經看過無數次,這一次,女子的心里卻格外有感觸。“紅塵烈火,于我是什么?”她自問。是生而被母棄。是被關在小莊子里數年。是在孟家被卡在一個“庶女”的框子里,成了宅院爭斗的工具。是在廬陵苦讀多年卻連科舉入仕的機會都被人輕易毀去。是在并州想要阻止天下蒼生罹難,卻眼睜睜看著人心鬼蜮吞滅了最后的希望。是在原平看著人相殺相食。是明明立下了戰功,卻在繁京成了任人擺布的棋子。是平盧土地上的毀滅和新生。還是鳳城無法阻攔的悲劇?是她下令毒啞了自己的生父,殺了自己的祖父。還是她走到了今天仍像是行于白霧?“烈火漫燒過,怎知誰是我?唯行我道,方能存真。要想歷劫成神,有道可走,才是 姑娘請披黃袍(三十六)逆賊晁勇來勢洶洶,在一兩月間就召集了七萬大軍直撲繁京,朝廷急調河東節度使王懷義率軍南下,王懷義一心建功,本以為晁勇手下皆是烏合之眾,反被佯裝失敗的晁勇誘敵深入,在濮州城外被殺得片甲不留,只能帶著親衛倉皇西逃。朝臣們建議陛下召平盧軍北上護衛繁京,宰相梅舸卻力排眾議,堅持讓平盧軍在象州一帶剿滅劉參。萬俟引坐在皇座上看著爭吵的眾臣,忽然想起了先帝對他說的話。“不上不下,左右為難,不得天時,亦失人和,你費盡心機勾結朝臣,爭來的是不過是個破破爛爛的天下,朕補不了的天,你以為你就能補得了么?”“朕讓梅舸教你為政,讓翁徐林教你識人,讓江氏為你謀劃,讓孟月池與你結交……你呢,全當朕是要害你,你覺得梅舸教你的隱忍持重是讓你畏首畏尾,你以為翁徐林教你的識人之法是讓你察言觀色,你以為江氏上下是攀附于你等著雞犬升天,他們想要升天何必等今天?你以為不到一十歲就能掌握數州之地的節度使是你可以玩弄于鼓掌的器具,到頭來,你學的全是狗茍蠅營之道。”“為君者,面前道路萬條,可以于取舍間走小道,不可一直走小道,不然,你就會同朕一樣,在錯路上積重難返,縱使修修補補,也不過動了些皮毛。”這些話,萬俟引從前是不屑于聽的。他隱忍一十余年,男扮女裝、又裝啞巴,明明是距離帝位最近的人,偏偏誰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到了最后,他的皇帝表姐還是得立他為太子,把皇位傳給他,他是無盡宮墻深處最后的勝者。如果說人生是一場戲,他的戲已經足夠起伏跌宕,足夠精彩絕倫,足夠讓看客拍手稱快。他沉迷在自己給自己的歡呼聲里,以為會諸事順遂,再做大啟的中興之主。可他面對如今的局勢,根本無能為力。朝臣說的沒錯,繁京是何等要緊之地,怎能被逆賊攻破?必須調平盧軍北上。梅舸說的也沒錯,晁勇攻向繁京,就是為解劉參之困,事到如今,不誅滅劉參,任由他在嶺南一帶盤踞坐大,這一年多的征戰便是白費功夫。不,他心里想的甚至是不只是這些。什么時候起,大啟唯一的能戰之軍只有平盧軍了?明知平盧軍在數千里的外的嶺南,繁京有危難,滿朝文武想的都是把平盧軍調回來。那要是有朝一日,平盧軍反了……大啟何人能敵?
一時間說不出的郁結梗在了萬俟引的心口。“陛下,保衛繁京之戰,不能讓平盧軍北上。”沒有得出結果的朝會被萬俟引散了,他在文遠堂里召見了自己的親信、兵部侍郎隋正陸。去年隋正陸作為副招撫使去招安劉參,卻不了了之,身為正使的張玄易被陛下免去了大將軍、御史大夫,直接發往房州做司馬,隋正陸倒是因為陛下的偏袒而逃過一劫。“這話你為什么不在朝會上說?”隋正陸低著頭,他在朝會上不吭聲,自然是因為這話不能對別人說。如今的太尉、寧國公、平盧節度使可不是從前了,隨著她的戰功積累,朝堂上為她說話的人也越來越多,有女子、有寒門子弟、也有江南世家出身的朝臣,比如墨懷袖、顧淮琢、許奉安……“陛下,如今太尉擁兵十數萬,若她真到了繁京城外,向外自然是能擊退逆賊,可她萬一到時再持刀向內……”隋正陸說話的時候聲音很低,仿佛生怕驚擾了誰。比如那遠在數千里外的素手閻羅。文遠閣樓內并不熱,萬俟引的身上卻突然出了一身冷汗。是,這些戍守各地的節度使有糧有地有軍備,孟月池還比旁人多了一支十幾萬人的大軍……她已經升至太尉,大啟如今能給她的,還真不如她自己動手拿到的更加豐厚。當天,陛下傳下旨意,令忠武、河中、河陽、宣武等地的節度使合力圍攻賊寇,又命梅舸舉薦的散騎常侍李承化為招討使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