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胡子夠長,他都想抬手遮臉了。“要去象州尋人,這不難,只是……”“柳壯士放心,我已經畫了他的像。”看著畫軸上容顏俊逸非凡的男子,柳生塵又看了孟月池一眼。“尋得了此人,我將他送去何處?”“隨他想去何處,只求柳壯士保他安然。”柳生塵點點頭,忽然覺得心情好了許多,連剛剛的尷尬都忘了。孟月池將桌上的匣子推到他面前:“一路艱難,我將銅板、銀錢和金子都備了些,任憑柳壯士取用。”看著一下子的錢,柳生塵忽然一笑:“我都忘了,如今的孟娘子可不像從前那般粟飯摻水又一碗。”他收錢也收得坦然。反正也剩不進自己兜里。……就在孟月池在廬陵到處薅人的時候,嘩變的武寧戍卒在屠勛的帶領下一路向北行至江邊,卻看見對岸重兵把守,嚴陣以待。他們一路行來,猶如發自山間的溪水,漸漸與其他想要趁機回家的江北戍卒們合流一處,此時已經有了數千人之眾。江南豪族們以為這些嘩變的兵勇會趁機東進往江南一帶劫掠,所以紛紛北逃,卻沒想到他們在最初只是一群想要歸家的人罷了,一路向北,在鄂州度過大江,再往東就是他們的故鄉武寧。他們給自己選的路是回家的。聽聞他們在鄂州就要度過長江卻受阻的時候,孟月池對天長嘆。陛下想他們能在東邊過江,正好讓江南豪族們擔驚受怕,卻在鄂州及其以西的江北部下重兵,想要拱衛繁京。私心,若各家能少幾分私心,此事何至于到如此地步?“大人,不必擔心,那些戍卒到底還是沿江東進……”“可他們不會再信朝廷,他們不信朝廷會讓他們回鄉之后安穩度日。”刀斧懸于頭頂,手中又有兵卒可用。屠勛必反。“讓所有人收拾行囊,即刻北上,趁著這些戍卒還沒回到武寧,咱們先回平盧。”“是。”第二日一早,孟月池就整備車馬準備上路,她來時帶了五個護衛,十幾匹馬,走的時候浩浩蕩蕩三十多輛車,光是愿意跟著她去平盧的廬陵書院學子就有四十七人,還有幾輛車里裝的是薛重歲給清潭書院的書。快要出城的時候,米氏的車隊匆匆趕來,又有二十幾輛馬車。“我提前傳信給了息將軍,她會在江州接應咱們。”雇傭的幾十名鏢師負責將她們送到江州就可折返。晨間的廬陵城像是被甘江的水蒸在的云氣之中,孟月池騎在馬上正要當先出城,卻被人攔住了。一身破爛之人匍匐在馬的前面,直勾勾看著她癡癡發笑。幾個護衛連忙下馬要將人拖開,孟月池卻叫住了他們。“大人?”孟月池自己下馬,走到了那人的跟前。“嘿嘿嘿!熱乎乎的!”狀若乞丐的人抱住了她的腿,聽見沙啞的聲音人們才分辨出此人竟然是個年輕的男子。用一只手撐著地,他舉著另一只手,似乎想把什么給孟月池看。孟月池一把將他從地上拽了起來。“陸寒城?陸郎君?”聽到孟月池叫出此人名字,后面的車馬上不少人都探出了頭。聞名天下的陸狀元,引得繁京震動的玉面陸郎,怎么可能是面前的這個瘋子?被人叫了名字的陸寒城毫無反應,他只是想把手里的東西給面前這人看。熱乎乎的,他手里有東西熱乎乎的呢!武云纓從馬上下來,想要給他診脈,他卻怎么都不肯。孟月池抬手將人劈暈。武云纓傻眼了。孟月池對著她微微一笑:“君子六藝我學得不錯。”君子六藝里有哪一藝是教人用手刀劈暈一個大男人啊我們的素手閻羅孟節度使?!咽下一肚子想說的話,武云纓讓人騰出一輛馬車把人放了上去。
“大人,我們帶著他一起?”孟月池點頭。又讓人傳信給了聞鶯坊,如果柳生塵回來就跟他說人不用找了。“大人,陸郎君神志不清,卑職怕會耽誤行程。”“捆著就是了。”陸寒城是奉了密旨南下,雖然不知他變成這模樣和密旨有沒有直接干系,把他留在廬陵書院反而會給書院引來麻煩。干脆果決的孟節度使帶著人繼續往自家地盤兒走了。歸路比來路要難走的多,戍卒們沿江東去,江岸不少人家選擇了南遷。越靠近大江,亂子就越多。盜匪猖獗,官吏盤剝,不少人只是為了躲避兵禍,卻在路上丟了家財、家人乃至于性命。書院的學子們越發沉默了。他們中的不少人很是同情屠勛等人,武寧戍卒離家多年,想要歸家而不得,實在可憐。可眼前這些人,也很可憐。未曾謀面的戍卒,近在咫尺的平民,江南肥沃繁華之地,卻好像既不能讓戍卒們過得好,也不能讓尋常百姓過得好。“大人,這般滿地苦楚,到底是為什么呢?”停駐在一處郊外,年輕的學子走向了自己的師姐和未來的投效的主君。“民心不安,棄家而逃,軍心不安,嘩變歸鄉,官心亦有不安穩……君心也是如此,自江左益之事后,陛下視天下掌兵者皆如仇敵,自下而上,也自上而下。”她的回答似是而非,卻讓來問的學子眼中亮了起來。孟月池垂眸。人心思安,可要是百姓在一日日的期盼里只等來的更多的動蕩,他們便會成另一幅樣子。這就是民心向背。“大人,平盧可是一個能讓人心安之地?”米傾寒路過,聽到此問,她停下了腳步。孟月池想了想,說:“讓人心安,很容易,也很難,容易,不過是一碗飯,一張床,難,是頓頓有飯,夜夜有床。我花了幾年功夫,余下的,還得各位同窗與我協力而行。”“大人放心!”年輕的學子們輕易就生出了胸中熱火,已經迫不及待往平盧去,讓平盧百姓過上心安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