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三十五歲的陛下登基以來第一次離開繁京,輕車簡從,騎著快馬,一日疾馳四百里。用了十三日,她時隔十九年,再次回到了朔北。站在關隘迎她的,是苦守了朔州二十多年的西北巡察使蘇引。“太后娘娘來身子還好,還說明年開春就回返繁京……”朔州的行宮修得大氣,五進重門次第開啟,讓陛下能騎馬直入深處。“娘。”已經在彌留之際的江九月好像被這一聲給喚醒了,她抬起手,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是阿悠,是阿悠,她的女兒。“阿悠,娘,盡力了。”她盡力了,她盡力當一個很好的娘了,可是她的女兒啊,為什么還是要過得那般辛苦?為什么世上還有那么多人要與她作對?為什么還有那么一條地谷在?萬俟悠攥緊了她的手。她的母親,真的盡力了。“娘,我知道,您盡力了。”江九月的嘴角忽然輕輕翹了起來,就好像她身上的枷鎖碎去,她終于輕松了下來。“娘,若有下輩子,我盼您自由自在。”那只手,在萬俟悠的手心漸漸涼了下去。“就像我娘說的那樣,不歸葬,不合葬,將她葬在外祖他們身邊吧,送靈的棺槨里只裝她的衣冠。”江明雪看著自己早就為帝十余載的表妹,忽然一把將她抱在了懷里。萬俟悠緩緩閉上眼睛,一滴淚從她的眼里流了出來。這個世上能讓她哭的人,真的越來越少了。朔州的勇毅學宮外,一個抱著書本的小姑娘坐在那兒,肉嘟嘟的小臉像是熟透的果子。穿著一身白衣的女子原本正在閑逛,見她端著小臉很嚴肅的樣子,就彎下腰看她。“你可是找不到爹娘了?”“沒有。”小女孩兒撅著嘴:“這位娘子你不必管我,我不過是在算數罷了。”呀,小小年紀,說話倒是一板一眼。“你在算什么?”“我在算我還有幾年能進去讀書。”女子被她逗笑了,高高大大的勇毅學宮,最低也要十二歲以上才能入讀,這小家伙看著也不過五六歲。這問題還真是高深。“你應該先去蒙學才對。”小女孩兒卻“哼”了一聲:“蒙學里教的我都會了。”忽然有個少年跑過來,一把將女孩兒抱了起來:“薛重歲你膽子肥了,竟然敢自己跑出來。”少年大概是十四五歲年紀,朔北一帶人多高健,他看著有十七八歲的模樣,只是骨量未成,還有幾分少年的纖細。不過,這個少年最讓人矚目的也不是他的身高,而是他的樣貌。實在是生得極好。“我家妹妹淘氣,多謝這位娘子照看。”說完,少年手起手落,在自己妹妹的屁股上拍了好幾下。紅臉蛋的小丫頭“哇”地一聲叫了起來:“阿兄你欺負歲歲!”“欺負你?你下次再偷了我的書來學宮,我就用板子敲你屁股!”旁邊看見的人都笑了。“重嵐,你又來打妹妹了?每次都是不疼不癢地幾下,哪里頂事?要我說你早該用板子了!”“大叔你怎么教我哥哥欺負我這當妹妹的呢?我才五歲半,板子敲一下,歲歲就成了爛屁股的歲歲了!”薛重歲實在是生得太可愛,偏偏說話又有趣,早引了周圍的人都來逗她。一開始與她說話的女子看著似乎是二十多歲的樣子,一雙眼睛極亮,笑起來的時候眼角微微有一道紋,卻更顯得她為人可親。“你叫薛重歲?為什么要早早就來學宮讀書呀?”“因為嬸子同我說她小時候沒有這學宮的。”小姑娘晃了下腦袋,“阿婆也說她小時候是沒有這學宮的,書上也沒有這個學宮。可見這學宮是個極稀罕的地方,我得趁著它還在的時候趕緊去過!”
這話讓女子微微動了下眉梢。薛重嵐單手夾著自己的妹妹,另一只手捏著自己的書本,聽到自己妹妹又跟外人亂說話,連忙就要帶著她走。“這話有趣。”一身白衣的女子笑了,“不過等你到了嬸子的年紀,阿婆的年紀,你就可以跟別說說這學宮是你自小就有的了。”“呀!”薛重歲攀在自己哥哥的臂膀上,抻著脖子看著這位漂亮又和氣的娘子。“我怎么沒想到啊!姐姐你真聰明!”女子被她這一聲姐姐逗笑了,薛重嵐也受不了自己妹妹的古靈精怪,匆匆忙忙帶著她走了。尋妹妹的走了,尋陛下的人恰巧來了。“陛下,您出門總該多帶些人。”看見匆匆來尋自己的蘇引,萬俟悠面帶微笑。“我也不會去什么偏僻地方,哪用這般上心?就算是有人要安排刺客來朔州刺殺我,只怕那傳信的馬也沒我快。”若是薛重嵐此時還在此地,就能看見這位巡察使大人臉上和自己相似的無奈。秋日的陽光照在萬俟悠的身上,她抬頭看向城外的山坡。她是從安如意的墓前一路走來這里的。朔北,葬了兩個對她來說很重要的人。巧的是,這兩個人都把命給了她。“蘇大人,你也四十多歲了,我怎么一直沒看見你送孩子進國子監的折子?莫非您也想讓你的后代也一直留在朔州?”蘇引落后萬俟悠半步,走在朔州的街上,朔州本就民風彪悍,這些年間陛下致力于移風易俗讓女子也走出家門,女子獨行在街上也不見瑟縮怯懦之態。“陛下,微臣這些年一直未曾婚配。”他說話時,萬俟悠正低頭看著勇毅學宮的磚墻,聞言,她微微抬起了眼。“比起男女情愛,子孫繁衍,微臣更想看著朔北一地百姓安居樂業,地谷之禍得以平息,若是娶妻也注定辜負,那也不必禍害旁人家里的好女兒。”蘇引說得坦蕩。萬俟悠淡淡一笑:“若世上男子都如蘇大人這般想,也不知道能少多少是非。”兩人緩步慢行,到了新建起的騎鵝娘娘廟。騎鵝娘娘廟是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