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帶著涼意的微風里,一片竹葉落在了地上。穿著一身白衣的男子自竹葉中漸漸顯形,他環顧四周,輕輕皺起了眉頭。他和秦四喜昔日的故居,怎么就成了這么一番模樣?心知凡人境七百余載已經是滄海桑田,男人還是不悅。還是該尋人來問問。正要打開靈識,男子突然停住了。“天道對修真之人的桎梏竟然已經到了如此地步?”他不過剛剛動念,就能感覺到自己的丹田與識海被不可阻攔的神異之力緊緊束縛,要是真的用靈識尋人,即使以他的修為,也會在瞬息間就會受到重創。天道什么時候有了這般本事?抬頭看了一眼天,男人手中一片竹葉悄然顯現。用法相替他承擔著天道的約束之力,男人緩步路過了正殿,向著廟外走去。正殿外三丈長的通道墻壁上寫滿了字,不經意間,目光掃過其中的一行,他停了下來。“秦娘子?”四喜,從前也是被稱作秦娘子的。想起了些許舊事,男人順著那一行字繼續看了下去。這位秦娘子著實是個了不起之人,她游走各地修建堤壩、挖通水渠,卻因為自己的長生而被人要求交出長生秘法,她被多方勢力追殺通緝,連原本的伙伴都有人背叛了她,甚至有人說她是妖魔。縱使如此,她也沒有改換初心,安寧公主劉丹寧庇護了她,她就在劉丹寧的封地上替她規劃堤壩,修建水渠。“百劫加身,其志不移,這個叫秦綠柳的凡人女子若是身有靈根,此時怕也是個驚才絕艷的人物。凡人為她修廟立祠,也是應該。”想起修真界眾人的狗茍蠅營,連四大宗門的掌門里都混進了方問津和百里覃那種貨色,男人搖了搖頭。被那些人擾了心境,他無心再看下去,收回視線,他就大步走出了廟宇。記憶中秦四喜鋪成的碎石臺階被人換成了青條石,男人俯瞰了一眼山下仿佛和七百年前一樣又仿佛完全不同的山海鎮,在漸起的夜霧中輕聲一嘆。這些人怎會知道,七百多年前,這山上住的是一個愛說愛笑的女子,她的名字叫秦四喜。轉身最后看一眼廟宇,男人在心里想:四喜的故地被這樣的女子占了做祠堂,倒也不算埋沒。下一瞬,他就呆住了。“紅塵浮烈火,煉得百樣神。”簡簡單單的楹聯,與這并不奢麗的廟祠正相配。在與凡人秦四喜分別的第七百七十一年,褚瀾之認出了這一手字。重新走回到那幾面墻的面前,清越仙君終于知道了這些文辭樸拙的“故事”到底是什么——是幾十年來他遍尋而不得的,屬于“秦四喜”的過往。童年失怙,遭遇水患,被賣給了秦城父子。從第一面墻壁上看起,看到秦四喜的從前被毫不遮掩地記錄了下來,男人深吸了一口氣。十五歲,她被轉賣給了一個叫陳鴻的男人。這個男人教她讀書、教她學醫,也虐待她、辱罵她,用她試藥。十八歲,陳鴻自曝自己是修真之人,離開了此界,秦四喜終于能夠去找自己的阿婆,找了一年卻只找到了阿婆的死訊。她遇到了一個叫左向臣的男人,與他相知相愛,卻因為山鬼綠腰和藤妖文柳而得知自己不過是遇到了又一個修真之人。溫情背后,她的心念不由自己所控。二十三歲,她劍斷青絲,借天道之力逼得她的第二任丈夫此生與她再不相見。那之后的幾年間,她和綠腰文柳一起遍尋整個凡間的修真之人,若是修真之人尚算良善,就告訴被利用的凡人如何將他們驅逐,如果修真之人蠻橫無道、恣意妄為,就直接將他們斬殺。不到兩年間,她們處置了十幾個到凡間“化劫”的修真之人。接著,是綠腰留信出走,文柳遠赴修真界。還不到二十五歲的秦四喜回到了她自小就離開的故鄉——南江府山海鎮。小小的廟宇里,有整整八面墻都記錄了秦四喜的過往。這般起伏跌宕的二十年,也不過占了其中不到三分之一面墻罷了。修真界第一人清越仙君在黑暗中佇立良久,他指間的那一片竹葉無聲地飄到了墻邊,照亮了后面的字。接下來,秦四喜在山海鎮遇到了一個男人,叫褚時。褚時,一個從長水差點兒就要漂進海里的男子,渡口在修網的婦人看見了他,喚來了打漁的漁民將他撈了上來。救治他的人,就是在山海鎮當起了獵戶、藥農和醫者的秦四喜。男人的脖子上有傷,醒來之后口不能言,看見一個頭戴巾幗的女子笑著看他,他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搖了搖頭。女子看他的目光很深。那時的褚時還以為是因為自己的樣貌不凡或者來歷不明,現在的褚瀾之則是知道了真相。
一個長相不俗、衣著富貴的男人,秦四喜看他的時候,只怕是想起了那些到凡人境渡劫的修真者。那時已經是大乘修為的褚瀾之會流落到凡人境純屬意外,他在西洲找到了一本數萬前上古時期修真者留下的札記,那時的中洲還沒裂成凡人境、枯島和禁天絕境三部分。依照札記記載,當時的中洲有人魔混血而生的孩子,在成年之時可以用秘法只留自己體內某一半的血脈。他找遍了枯島和禁天絕地,決定到凡人境的地谷碰碰運氣,卻在飛渡之時同時遭遇了心魔和血脈反噬,掉落凡人境。修為被封,靈力枯竭,堂堂的修真界 情種一念根生,萬物成春。褚時站在山海鎮的街口的小攤子旁,有時在聽著旁人說著瑣碎閑話,有時在替人寫信,有時有從明城來的讀書人在夸贊他的字畫。無論何時,只要秦四喜路過,他都會看見她。步履懶散的女子要么是在跟人說說笑笑,要么是停下腳步跟人說自己背上獵物的價錢,要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