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分明,凡事追根究柢,若非觸及底線,鮮少情緒如此激動,「國子監(jiān)里的學生,受著最好的資源,接受的是天下大儒的傾囊相授,將來更可能分配到各地當父母官,怎能不核實資格,仔細篩選,反倒大開方便之門,讓無學無才之人進入?」
「可按老師信上所寫,這些被四弟招攬,買功名的假秀才們龍蛇混雜,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卻利用捐官的路子洗乾凈身分,又賄賂當?shù)貙W堂,走了引薦方式得到進入國子監(jiān)的身分,真是豈有此理!」
「這事,四弟若是不知情,便是遭人蒙蔽,無能辨明視聽。若是四弟知情,就是帶頭作亂,圖謀不軌為所欲為,荒唐至極!」
葛君暉頓了頓,稍微緩和情緒,才道:「我不知道你們到底查什么,但這件事一旦有了頭,將來人人效法,便是人才選拔從根本開始敗壞,我絕無可能袖手旁觀?!?
「先緩緩,可別事沒查完,你人先不行了。」姚盛起身,給葛君輝倒了熱茶,讓他分上幾口喝下,小心順了氣,才雙手環(huán)胸,嘲道:「讓我說,這事你現(xiàn)在去找陛下捅出來,四皇子自有千百種方式全身而退,同這次偷糧案,根本傷不了他?!?
「這道理我也明白,就是關(guān)心則亂。」葛君暉掐著眉心,說:「此時收拾那些人是治標不治本,若是不能弄明白四弟在搞什么花樣,這事只會一而再,再而三,后患無窮。」
姚盛瞇起眼,輕輕地說:「沒有千日防賊的。四皇子一天沒斷了心思,殿下?lián)牡氖?,就總有一天會發(fā)生。」
與其一開始就把籌碼打出去,倒不如攢在手中當把柄,才有可能扳倒四皇子。
「你這小子的嘴還真是……」葛君暉讓他直白的話唬了一跳,顯然是對江簫笙還沒放心,看了他一眼,才說:「也不怕哪天說話得罪人?」
「八面玲瓏又如何?只要我性姚,得罪的人就不會少,何必呢?」姚盛散漫地說:「人一生那么短,連關(guān)起門,自己人面前都不能說想說的話,未免太過無趣。」
葛君暉苦笑。這貨是拐彎抹角再提一次,江簫笙可信呢。
「行吧??倸w你心里有計較,吃不了虧?!垢鹁x又喝了口熱茶,潤了乾澀的唇瓣,「我可做不來你那樣,想說什么就說什么?!?
言下之意,姚盛信了江簫笙,他可沒辦法對一個初次見面的人推心置腹。
姚盛不意外,繞過這話題,又說了點自己的布置,打算亂了三、四皇子的平衡,讓他們主動出招,才好逮住線索往下查。
期間,江簫笙不置一語,就盯著杯中的茶沫子,彷彿聽不出兩人話中含意,神態(tài)自若。
一直到姚盛換了話題,他才開口,「殿下,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葛君暉笑瞇瞇的,絲毫看不出心中戒備,「但說無妨?!?
江簫笙雖與趙義德有舊怨,卻不得不承認,他愛惜羽毛得很,又格外珍惜清貴身分,總擔心與他眼中的俗人待一塊,會損了格調(diào),向來是能避則避,態(tài)度傲慢。
起身抱拳,江簫笙道:「我雖待在長封的時間不長,卻與朝中文官有幾次見面,談話過幾回。許是我多心,老覺得他們不像能甘心居于三教九流之下。」
葛君暉頷首,「確實如此?!?
朝中文官以胡千禮領(lǐng)頭,是清寒子弟出生的實干派;另者,如趙義德一眾,為貴冑出身的世家派,極為看重人脈背景。
以江簫笙對趙義德的了解,若是知道四皇子新招來的人,非賢非貴,將來還可能爬到自己頭上,成為新帝的股肱之臣,怕是比死還難受,反應(yīng)不可能如此平淡。
恐怕,那些老臣讓四皇子瞞住了,并不知道新來的學子不對勁。
江簫笙:「若大人們不知情,照四皇子交代,協(xié)助那些人在長封站穩(wěn)腳步,成了氣候,他日殿下再想追究此事,恐怕事半功倍,寸步難行。」
葛君暉深深看了他一眼,笑著說:「江大人所言有理……按你看,在我攢夠證據(jù)前,該如何避免此事?」
屋中炭盆燒得旺,劈啪幾聲,就是幾點火星燃起又炸裂,風云變色不過須臾。
「不能主動揭穿,但咱們能提醒諸位大人,那些人來歷古怪?!菇嶓现逼鹕?,神情清淡,愈發(fā)顯得眉目艷麗。他倏然抬眸,映著亮光的黑瞳猶如流星催燦,有著奮不顧身的奪目:「盛極必衰,不如破而后立,敗而后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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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談話,待江簫笙走出太子書房,屋外已是暮色蒼茫。
姚盛與葛君暉有點私話要談,他眼色極好,先一步出來。抬步前,姚盛用目光逮著他,笑道:「事兒多,你可別拋下我自個回家偷懶。」
江簫笙挑眉,朝他擺了擺手才出來,稍加退離書房門邊,就站在廊前花圃,頂著柳絮飛雪出神。
便在此刻,他倏地扭過身子,朝幾步開外的廊道轉(zhuǎn)角望去──只見夕陽之下,一名裝扮雍容,坐在輪椅上的人影定于原地,同樣面無表情,冷眼瞪著他。
光影之間,江簫笙瞧不清那人面目,征戰(zhàn)多年打磨而出的直覺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