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長封街道上殘留的陽光馀溫散去,亂舞的飛雪就成了刮骨刃,與寒風攪在一塊,能凍得人骨肉生疼,毫無抵擋能力。
花街慶典卻猶如黑夜中騰起的溝火,破開了長封久冬不散的寂寥,替這皇城聚起了凡人的煙火氣。
江簫笙跟在姚盛身后,被攤販的叫賣聲、食物烹煮的熱氣包圍,一時之間有些恍然,只覺人群聚攏的繁華打散了長封獨有的清冷,竟讓他體會到久違的春暖。
姚盛身高體壯,通身矜貴氣勢,行走于川流人潮,行人避其鋒芒,自然地給他讓出一條路。江簫笙跟著他,難得沒能體會到市集的擁擠,姿態始終悠然。
姚盛似乎是怕他跟散了,時不時回頭看他一眼,「江大人的朋友真的不一塊走?」
明暘與蔣凡早早讓江簫笙遣了去,說是明暘對射彈弓有興趣,不方便耽誤姚盛一起排隊,乾脆分頭活動,讓蔣凡帶著他去晃晃,才能都玩得盡興。
江簫笙抬眼,他比姚盛略矮了點,從他的角度望去,恰好能對上對方白膩脖頸上突起的喉結,「人太多,全部人一起走反倒麻煩。」
「麻煩?」姚盛似笑非笑地說:「我怎么覺得江大人在人多的地方,也很是自在?」
堂堂承王府小公子負責開路,人全讓他擠開了,姚盛真沒感覺到江簫笙有什么好抱怨的。
江簫笙笑了笑,搖頭道:「人多口雜,就是麻煩。」
明暘自是他信任之人,可將軍府里的奴才龍蛇混雜,有景明帝與宅子一齊賜下的人,也有各方勢力明里暗里塞進來的,他趕不得,只能全供在府中,誰也不親近。
姚盛驀然慢下腳步,任由自己與江簫笙被人群淹沒,泯然于市,「人多口雜?江大人難道有什么話不能被別人聽見嗎?」
江簫笙上前半步,兩人頓時衣角相接,距離親近。
他的話音極輕,如絲線般,輕飄飄滑進姚盛耳中,「這話該是我問小公子才是。這市集貴人何其多,連皇子都有,小公子怎么會選上我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官作陪?」
不是景明帝欽點的指揮使,而是姚家小公子。
姚盛沒有拉開兩人的距離,鼻稍若有似無捎來一股子苦澀藥味,「江大人切莫妄自菲薄,你可是圣上親自點進長封受賞的大將軍,怎么能算是小官。」
語落,他背脊一僵,是江簫笙掏出一把摺扇,扇尖輕點在他后心口,「小公子未免太抬舉我,我一介邊關守將,什么都不懂,要是說錯話,怕會掃了大人的興。」
「長期待在邊關又如何?」姚盛不閃躲,只是停下步伐,「江大人的外家長輩學生不少,將軍若是有需要,只要開口,這長封文人圈必會有大人的一席之地。」
江簫笙加重手上力道,說:「我只懂舞刀弄槍,要我跟那些文人大儒賣弄詩文,無非是自取其辱,何必呢。」
姚盛搖頭晃腦,煞有其事地說:「江大人若是不習慣詩會,張家也有定期舉辦聚會,幾位將軍吃酒賞歌舞,何其愜意,大人若是有意參與,張將軍肯定歡迎。」
「我本俗人,喝慣了澤水的燒刀子酒,長封的精釀再好,做工再繁復,我也喝不順口,不如將位置留給其馀識貨的大人,才不枉釀酒人的好手藝。」
聽著,姚盛倏地轉過身,指尖輕輕推開那柄摺扇,「趙學士的詩會聽不明白,張將軍的宴會沒興趣……江大人可知道,外頭的人搶破頭,就為了能在這兩場宴會有個位置?」
長長嘆了口氣,他眉頭蹙起,憂愁地說:「聽說江大人是回長封養病的,養病講求內外兼顧,要是都悶在屋子里,心里不舒坦,這傷只會好得更慢,大人可別輕忽了這點。」
「小公子這話倒是有趣,我在邊關多年,好不容易有時間歇息,又怎么會心里不舒坦?」江簫笙瞇起眼,神色莫測:「還是你覺得,假若我不去聚會,會有人讓我不舒坦?」
姚盛忽地笑了,眼底一片涼薄:「明人不說暗話,江大人當真以為閉門不出,就能全身而退?」
「此言差矣,我是奉旨回長封養病,只待身體康復,就該回澤水替圣上分憂,何來全身而退之說?」江簫笙神色一厲,如淬了冰,盡是冷意。
「大人何必自欺欺人?」姚盛忽地俯身過來,在他耳邊嘲道:「難道你真以為給趙家送個禮,敷衍過陛下,再龜縮將軍府,暫避風頭,就能逃過這次奪嫡?未免太過天真。」
江簫笙沒回話,不過冷眼看著姚盛變臉似,在直起身的瞬間,又換上歡快笑顏,彷若尋常沉浸于慶典氛圍的游客,「江大人若是真不想淌渾水,便隨我來。」
江簫笙一展摺扇,扇面一點硃砂成懸日,其下濃墨筆鋒犀利,鉤捺流轉蜿蜒出壯闊山河,景淺意遠,引人心生豪情。
他手腕輕搖,那景便搖擺不定,動盪難安,「姚家與太子殿下交往親密,又何況小公子從前是東宮陪讀。我既不愿與長封勢力牽扯,小公子如何覺得我會愿意與你走?」
姚盛望著那扇出了會神,半晌,冷冷地說:「憑你在這慶典里,除了我,你誰